“他家与我家原比邻而居,武帝践祚之后,外任为东阳太守,如今并不在京中。”
那妇人闻听此言,眉间愁绪一扫而空,迸出几分欢喜来,抚着心口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虽卖出去再与我家不相干,我到底怕她有个好歹……”
谢明徽听得此话,心中却是一动:“你家小娘子原叫什么名字?”
“民妇夫家姓黄,她在家中行三,就叫三娘。”那妇人一面欢喜地下河去端桑叶,一面邀谢明徽二人往家中过午。
傅延正要推拒,谢明徽却一口应承下来。
“此时行将到午时,再淹留于此,只怕耽搁了公事。”他不得不低声提醒道。
谢明徽冲他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往村中闹热处轻瞥一眼。她初进崔家村,便觉此处与黄籍中所载大有出入。但若贸然径直开口询问,只怕又沾惹上什么麻烦,今日出不得崔家村。
崔家村大都姓崔,杂姓只四五家。黄家是其中之一,但因那洗桑叶的妇人姓崔,是以仍算是一家人。
崔娘子一路将两位“大官”引进家中,沿途与同村姑嫂招呼着,只觉面有荣光,走起路来,头都比寻常稍抬高一两分。
她原本走路是极快的,但迁就着谢明徽的步伐,特特走在她身边,每招呼一家,便同谢明徽介绍起自己与这些人七绕八拐的亲戚关系。
堂叔祖、二伯公、三姨婆、亲婶娘……
但谢明徽同崔娘子介绍自己的时候却留了个心眼,只称自己谢主簿,傅延为傅功曹,却对廷尉衙署只字不提。
主簿与功曹是上至尚书台,下至各郡县都必有的僚属,在高门子弟眼中不打眼,但在寻常百姓眼中已然是了不得的要职。
因而二人进村不久,村中里正耆老便闻讯而来,大张旗鼓来请两位贵客至家中小坐。
傅延蹙着眉,有些坐立难安。他性子冷,在人前总略有拘束。人越多,他越无所适从,尤其对着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心中一紧张,脑子里便只有一条条法条闪过。
谢明徽却言笑晏晏着,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应对得宜。
与上了年纪的老农问桑问麻问田间地头的收成;与穿戴周正体面的里正耆老问田产问地租和家世绵延;便连各家小媳妇和俊俏后生,她也总能打开人家的话匣子,不经意间将人家祖宗八代身家几何查了个遍。
只要她想,总能一句话便让人对她心生好感,继而掏心掏肺地知无不言。
这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傅延也见过许多,但都是汲汲营营追逐官场名利之徒,如谢明徽这般肯将心思用在寻常百姓身上的,却是绝无仅有。
因相谈甚欢,少不得相请喝几杯。傅延原做好替谢明徽挡酒的准备,哪知再见识她千杯不醉的豪气,得脸不得脸的都轮番来敬酒,谢明徽几乎都来者不拒。
不少人心中都暗暗咋舌,甚而有人在心中笑他,有些人分明懦弱贫寒,村中人自己都看不太起,这主簿大人竟还愿意喝他敬的酒!
可正是这份一视同仁,令谢明徽最终找到突破口,证实了心中最初的猜测。
崔家村的人口竟远远超出黄籍所计之数!
大凡来给她敬酒的,总要自报名讳家门,最终谢明徽饮过百十杯浅口盏的酒,那些名讳同黄籍中对得上号的,不过四五十人罢了。
黄籍乃国本之重,官府征收税赋、征丁劳役皆以黄籍为准,前朝苛捐杂税甚重,民间为避税,时有逃避黄籍记载,然自武帝以来,轻徭薄赋,想不到官府所录黄籍仍疏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