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季夏日子夜离开金城,黑衣僧人一路向西行而去,至日升时分,恰好抵达商旅往来的驿站,自顾自地择地安歇了。
此地本属西唐帝国边州金城下辖,因军制崩坏,没了后方米粮钱银供应,驻守的老兵们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不得不撤离,散落民间地方去了。
慈舟和尚的样貌衣着,早就通过口耳相传,被过往的商旅熟悉。对于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区区一介贼曹不良人,手把手地扶持起来,不仅促使其成了气候,还夺占了金城为基业,有了霸王之姿。
再加上黑衣僧人武功无有敌手,智谋算计更是深不可测,何止是佐汉开国之谋臣张子房,三兴汉室之诸葛武侯,恐怕还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常山赵子龙,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子云。
于是,为了今后往来金城之生意受到照顾,想要趁机向慈舟和尚跪舔示好之人,果真是多不胜数,毕竟趋利避害的道理谁都懂得。
可是,黑衣僧人并未搭理这些单打独斗的商贩,拂袖关上了房门,自然没有人敢进去叨唠,免得激怒了这位“铁口直断”的出家人。
捱到日薄西山,热气徐徐消散时,慈舟和尚才出了暂居的简陋厢房,与坐骑、驮军资的骆驼喂过食水后,稍微歇息片刻,看到天色转暗,才策马离开驿站,继续一路西行。
在他身后不远处,举目眺望的行商想要跟上,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依稀看见望月昂首的孤狼之影,不由地心惊胆颤,及时收住脚步。
实情是,并非没有商旅想用昼伏夜出之法赶路,不过,离开这座隶属金城的驿站,前方就是广袤无边的大沙漠。
就算是熟悉地形的向导,也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合适的落脚地,更遑论根本不懂沙漠生存的外人,简直就是赶着趟地去送死。
很多老牌行商对慈舟和尚此行相当不看好,认为黑衣僧人的前途恐怕凶多吉少,哪怕他手里掌握所谓的商路地图,若是没当地向导指引,只会白白错过最佳的补给点。
可是,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的大沙漠,骤起的大风暴,能掀起亿万黄沙,即便是雄城精绝、楼兰,也能一夜之间夷平,威力可谓是惊世骇俗。
“如此愚不可及,自以为是之人,是否被高估了?”
有行商忍不住开口喷蛆,毕竟白日里厚着老脸贴上去,结果被黑衣僧人拒之门外,已经恼羞至极了,此时满口胡柴,正好可以发泄心头郁积之怒火。
“何至于此?这位慈舟和尚可是出过辟疫验方,救治金城十万军民的大德高僧,怎么可能在徒弟大业初成时,就一路西行,进入大沙漠送死?”
说这话的人,态度就较为公允,顿时博得周遭许多行商认同,方才点点头道:“我估计,这位高僧对横穿大沙漠,已有十足的把握!”
黑衣僧人慈舟的西行之举,令见闻广博的众多行商,猛然间想起西唐开国之初,高僧玄奘西行,前往那烂陀寺求取真经的旧事。
一时间,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浮想联翩。不过,当下时局乱象已现,毕竟不是国朝定鼎时,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即便西行求取真经,又能济得何事?
驿站众多行商思虑万千,却又不想与旁人分说,眼看着慈舟和尚没入夜色里,渐渐地被黑暗吞没,只能长叹一声,各自回房歇下了。
再说黑衣僧人驭马西行,顺手牵着三匹驮银钱军费的骆驼,侧耳倾听着远方传来的狼嚎,拂耳而过的夜风,弥漫着淡淡的腥臭味,便忍不住微微一笑。
“纵横沙漠多年,袭杀行商无算,吃人不吐骨头的群狼,盘踞之处的老巢,必定是一座隐秘无人发觉的绿洲。明日的落脚点,这便有着落了。”
慈舟和尚仔细想了想,发现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取出连珠弩,爱不释手地擦拭着,掸走上面的灰尘细沙,又将弩矢匣子重新装填一遍,测试匣底簧片弹性如何。
像黑衣僧人这般昼伏夜出之人,原本是沙漠里凶禽猛兽的最爱。可惜的是,啸月狼王出于兽性的本能,察觉到孤身一人横穿沙漠的慈舟和尚很不好惹,于是谨慎地持续观察,却始终没有下令攻击。
于是,伏藏在大沙漠边缘地带的血眼群狼,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各自散开,捕杀着沙鼠、蜥蜴、四脚蛇等猎物,勉强满足了饥肠辘辘的需要。
既然狼群出于谨慎的考虑,没有趁夜袭杀在沙漠孤身赶路的人,慈舟和尚却是兴致勃勃,没有打算放过这群危害过往行商,威胁这条商路,甚至是将来安西都护府后勤补给生命线的害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