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选择了逃避,没有深究小女孩那清冷的神情、疏远的举止之下更深层的原因,只觉得这样相安无事也很好。

    ——直到那一次她与锦儿起了冲突,她竟然不顾长幼之序刺伤了锦儿的手臂,可气的是事后居然还毫无悔意。

    ——那是父女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处得那么久,结果却是不欢而散。他没想到她是那般执拗,明明是她不守孝悌,伤了长姐,她却固执的不肯去道歉。

    ——望着她眸中的坚定与嘲讽之色,他突然怒从心起,扬手打了她。

    ——看着她眼眶中蒙蒙的雾气凝结起泪珠,却隐忍着不落下,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年、那一晚她娘亲那柔弱屈辱却又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突然就感到了一丝快感。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毫无顾忌的用最恶毒的语言教训她,他甚至让人取来藤条鞭笞她尚显稚嫩的身体。

    ——这十几年积累的恐惧与愧疚交织着争先恐后的喷薄而出,让他不停的辱骂着她、折磨着她,而心中却又仿佛在滴着血。

    ——直到她眸中最后一点星光熄灭,只余下浩然无波的漠然,他才如梦初醒,事情却如那一晚荒唐一般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索性维持着父亲的尊严,再也没有对她露出一丝和颜悦色,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成了他心中永远越不过去的坎。

    ——没想到他的态度却加剧了她的苦难。锦儿自以为他是为自己出气,以为她不得父亲之意,开始处处与她为难,联合着一众弟子孤立她、捉弄她。而他那一向慈眉善目的结发妻子也自以为抓住了他的好恶,开始明目张胆的偏袒起她自己的女儿了。

    ——于是,当二弟、三弟拿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她的画像找上他时,他也便顺水推舟的同意将其送去了逍遥教,他心想:送她离开山庄,去做武林盟主的夫人,也许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她都是最好的安排了吧。

    ——可是没想到发妻却不依不饶的质问他为何不送锦儿的画像去逍遥教,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浓浓怜爱与无微不至都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原来所谓的贤惠大度也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也是,又有哪一个主母能毫无芥蒂的接纳宠妾的孩子呢!自己的母亲年过半百时不还是设计除掉了父亲那个风姿绰约的宠妾吗?自己与四弟不也是不动声色的排挤那宠妾生的五弟的吗?他又怎么能想当然的以为那个柔弱的小女孩会得到发妻的善待和教养呢?

    ——只是大错已然铸成,再也没有回还的余地了,当年娇娇怯怯的小女孩如今眉宇间也已有了淡淡的凌然之色,有了凌然于自己之上的身份地位,让人再也不敢小觑了,自己再不能对她任意喝骂,发妻也再不能对她任意拿捏了。

    思及此,云琴心中不由一凛:自己的死仇,难道是五弟?当年那个钟灵毓秀、文武兼备到让自己深深忌惮的少年,是否也已经在逆境中成长为了杀伐决断的英才?如果真的是他,倒确实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可他又是如何与芳华教结仇的、为什么要把芳华教牵扯进来呢?

    他从回忆中惊醒,看到云姝淡然冷静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忙收敛心神,刻意放缓了声音,道:“姝儿,你想的太多了,我跟你娘挺好的,不过是她红颜早逝,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她,追念亡者难免会心情郁郁,这才对你有所疏远,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疼你呢!否则也不会单单送你的画像去逍遥教应选了。”

    云姝刚才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心知真相绝不是他说的这般简单,自己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就算去了山庄也不知道该找谁打探,倒不如趁着现在他心神激荡之时追问一番,如果能得到答案自然是好,就算问不出什么来,也算是打草惊蛇,他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往事,回了山庄自然会有所动作,自己再派人暗中打探,说不定反而能发现些线索。

    拿定了主意,她故作怅然的长叹一声,黯然道:“父亲不用骗我了,若她真是您的心中所爱,为何您从不愿提起她?再说了,但凡您平日里流露出一丁点对我的关心之意,我也不至于过得那般艰难。不仅大姐对我随意喝骂,就连二姐和三哥都是想打就打、想利用就利用,二婶和二叔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妄为。”

    “他们哪来的胆子那样对我?是他们丝毫不将您这个掌门放在眼里,还是他们知道即使这样对我您也不会与他们计较呢?这就是您对待心爱之人骨血的态度吗?您让我如何相信娘亲是您所谓的心爱之人呢?何况您直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说与娘亲有关的过往!”

    她眸中含泪、言辞悲切,一声声的控诉如杜鹃泣血,仿佛要将这些年受的委屈一股脑的发泄出来一般。稚嫩的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在努力压抑着心中悲苦,不敢向他敞开心扉。

    她本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啊!云琴心中蓦得一软,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迟疑着走了过去,笨拙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姝儿,这些年是为父疏忽了,为父一直以为你母亲是个良善的,这才放心的把你交给她抚养,却忘了妻妾之争自古难免。唉……是为父对不起你,只是如今为父想补偿你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云姝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仓促间只能模糊的归结为这具身体对多年来悲惨经历的自然反应,此时听云琴口气松动,心中一喜,来不及再细想,遂忍着不适、状似儒慕的靠在他身侧,泪水如珍珠般滴落,悲悲切切的呢喃道:“我不想要什么补偿,只想父亲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您和娘亲的过往,让我即便现在身死也能做个明白鬼,不枉白白受了这么些年的冷待与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