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迎来了繁花似锦的盛夏,俄罗斯人纷纷开始休年假。
每年这个时候司诺都是最忙的,每天奔走于各种采访现场。俄罗斯同事扎堆休假人手不够,她便要身兼数职,采访、发快讯、校对稿件、还要帮摄影同事拍空镜头,堆山积海的工作把时间塞得满满的。
六月的一个下午,她在莫大(莫斯科国立大学)收工后顺路去了一趟麻雀山给自己放放风。买了中亚卷饼带到山上边吃边俯瞰欣赏这座城市。
六月的晴空湛蓝到极致,阳光将远处河面照得波光粼粼,源于莫斯科丘陵西南麓的莫斯科河曲折流淌环绕贯穿城市后注入了远方的奥卡河。
司诺远飘的思绪被身边的嬉笑打闹声突然打断,是几个中亚人走了过去,他们的黑色头发和冷白的皮肤让她想起了尼娜。尼娜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她每次路过尼娜原来的房间总会似有似无的听到伊娜的哭啼和笑声,再看门上挂着的锁头才想起她们已经不在了。
尼娜在格鲁吉亚过得如何无从得知。只是,近些年俄国内新闻报道中有不少关于格鲁吉亚的负/面/消/息,一个新闻从业者的嗅觉让她能读出这些负面的消息所暗含的政治风向。南奥赛梯地区的矛盾由来已久,边境交火频频。苏联解体后南奥塞梯便成为格鲁吉亚和俄罗斯双方争议的焦点,两国表面的平静下一直危机四伏。
眼下俄国内局势平稳,日子一尘不变却过的飞快。同事们陆续回归了工作,加之俄国内没什么大事发生,司诺便突然闲了下来。她打算利用这段空闲请年假回国看看父母,刚提交的休假申请立刻就被拒批了,而拒绝的邮件里没有任何解释。
司诺既懊恼又沮丧,只能坐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她随手翻看国内同学朋友的博客空间。每次看完都让她少不了有些落差感,朋友同学纷纷结婚生子,她羡慕又惶恐。一直以来,她的人生也只有工作,未知的婚姻只停留在憧憬里,她不知道怎样的深爱值得让她放弃理想。
理想的丰满之下都是骨感的现实,眼下她的现实就是日以继夜的孤单奋斗,想到这司诺不禁苦笑。
她很快从沮丧中整理好了心情。女老板叶卡捷琳娜见她一如既往的工作,没有怨言没有不满,感到有点诧异。毕竟这事要放在俄罗斯人身上早就吵翻了天。叶卡捷琳娜问她,对于没有批准年假是否有疑异。她表示没有疑异,她根本不关心原由,因为这种工作中针对外国人的不公平无处不在,年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叶卡捷琳娜看出她的心思,便解释道:“年假是所有员工都享有的权利,我们会一视同仁!这一次没有批准你的年假是因为接下来有些重要工作要交给你来做。”
司诺点头代替回答,对于这些惯用说辞她早就心生嫌恶。虽然她从不计较分配工作是否平均,但反感既要区别对待又要说自己公平的人。
这种反应在叶卡捷琳娜意料之中,便略带尴尬的继续说明:“下个月,我们要着手做北京奥运的系列报道,将会有很多工作需要准备。这些工作我认为你更适合承担起来,并且我会让你总负责这次专题报道。”
司诺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张着嘴。
叶卡捷琳娜看到她的反应满意的边笑边说:“不敢相信吗?”
司诺确实很意外,这种被委以重任的信任感给了她巨大的惊喜。一直以来,在叶卡捷琳娜这种典型的俄式女强人眼里,做的好是应该的,做的错就绝不容忍。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她在叶卡捷琳娜手下实习、工作、晋升,叶卡捷琳娜一贯咄咄逼人的工作方式无时无刻不像噩梦一样折磨着她,也激发了她的憎恶,这种憎恶曾在2004年几乎达到了顶峰。
2004年正值俄罗斯国内、俄罗斯周边地区频频发生恐怖袭击事件。随之也给俄语区的新闻工作者带来了繁重复杂的采访任务。司诺曾跟随叶卡捷琳娜的团队前往北奥赛梯“别斯兰人质事件”(车臣武装分子在俄罗斯南部北奥塞梯共和国的别斯兰市第一中学制造的一起劫持学生、教师和家长为人质的恐怖活动)一线采访。
采访团队到达现场指挥部的时候,俄军已经成功控制了学校。此时在学校的体院馆发现了数百名罹难者,其中多数是学生、儿童。当罹难者的遗体一具一具被抬出来,现场几乎笼罩在罹难者家属凄厉的哭声中。救援部队的机器作业发出巨响,任它像雨天的暴雷轰轰隆隆持续不断,也无法盖过嘶声竭力的哀嚎。在尘土飞扬的现场,司诺看到无比混乱的人群中叶卡捷琳娜捡起了一个白色头花(俄罗斯及独联体国家女学生在开学典礼常佩戴的头饰),原本应该戴在孩子们头上洁白的头花已经被暗红的血液沾满。叶卡捷琳娜攥着头花的手微微颤抖,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泪光闪烁,滴落脸颊的泪水几乎浸湿了她脖颈上系着的丝巾。
这场以儿童为目标人质的残暴屠杀中,没有人不感到痛心疾首,很多亲临者和间接经历者内心都留下挥之不去的痛。当时未婚的叶卡捷琳娜领养了一个在“别斯兰人质事件”中失去了双亲的孩子,并带回了莫斯科抚养。这次事件后,司诺便对叶卡捷琳娜有了新的认识,俄式女强人就是这样的外表彪悍内心有爱,她可以穿着恨天高也可以弯下腰去拥抱。
确定了叶卡捷琳娜心里的善意后,司诺在之后的相处中给予了更多的理解。工作中的女强人再难缠最终还是被司诺这种任劳任怨的态度打动。从打杂到独自负责一个专题报道,这个迟来的肯定是司诺用多年日以继夜不懈努力工作换来的。
这次难得的机会,她暗下决心要全力以赴。之后,她开始在大街小巷做民调、四处奔走收集素材,每天忙的不可开交。直到看着准备好的报道内容顺利发出那一刻,她才松了口气。
才刚忙完专题报道,七月中旬就又迎来一行来自中国的领导访问克里姆林宫。
当天午饭后,司诺从办公室出发前往克里姆林宫做报道前的准备工作。午后的红场,一块块石板被阳光烤的滚烫,站在上面整个人都懒洋洋得发困。克里姆林宫前很多媒体记者已经扛着设备在排队等待安检。司诺到达克里姆林宫附近,在等待其他同事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仔细瞧过去,不远处的安检口有两个男人在与安检人员争执。其中一个男人的背影司诺感觉非常熟悉,正当她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那男人已经回过头四处张望。她看到那张脸,正是胜利日在圣彼得堡书店遇到过的那个年轻男人。
看男人焦急的张望,在目力所及的范围搜寻什么。她猜测,他们应该遇到了什么麻烦又语言不通。见状她箭步走到他们跟前,站在那男人身后突然发问:“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