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冰沉默。在锦衣卫这等衙门办差,历经案子无数,可谓是见惯了官场阴暗、世态炎凉。出京的物资抵达边疆还剩几何?谁知道呢!军户父死子继,命好投生在京里,命歹投生在边疆。

    心有怨愤,那就待来世投胎时擦亮眼吧。就好比他自己,父亲是总旗,便是他比秦永望有才,他也只能是个总旗。想要往上升,得上头有缺儿才有机会。

    不见华阳郡公即使想塞个世子进来,都得接连发调令,腾了半天位置么?世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也就是北镇抚司衙门军纪严苛,常有倒霉蛋被捋了官职,下头的人方有了晋升的希望。换成旁的地界儿,谁人什么‌份位,那是天注定的,人力不可强求。

    能从亲爹那处袭了军户的还算好的,次子庶子没得世袭职位的,倘或家里的田土又少,真真是过的连乞丐都不如。乞丐还能四散着讨米,军户么?按律,饿死不可擅离!

    是以周泽冰不爱多想,想多了糟心。见杨景澄对这玩意有兴趣,登时觉得火盆都不暖了,扯出个笑‌脸道:“既如此,卑职不打搅世子,还是同他们一处混吧。”

    杨景澄头也不抬的道:“往后晚上早点睡,早晨早点起。”

    “知道!”周泽冰答应了一声,往外头去了。然当他站在廊下时,抬头看着源源不断落下的雪花,不由的皱了皱眉。大雪从昨夜开始下,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停的迹象,怕是要成灾。再看各处的屋顶,果然积雪深厚。脚下步伐一顿,转身往正堂那处去了。

    华阳郡公虽是锦衣卫指挥使,可谁都知道,在锦衣卫中最要紧的乃北镇抚司衙门,是以华阳郡公常在此处。周泽冰经过通报,来到了华阳郡公面前。知道这是个不爱绕弯子的主儿,他开门见山的道:“郡公,外头下大雪了。只怕京里的屋子要塌!”

    华阳郡公放下笔,想了想,道:“你别来寻我,去寻你们杨副千户。”

    “啊?”周泽冰张大了嘴。

    华阳郡公又拿起笔,一边继续写,一边头也不抬的道:“那小子跟五城兵马司的承泽侯日日混在一处。京里屋舍不归我们锦衣卫管,跟兵马司倒能扯上关系,你寻他更有用些。就说我的话,算他外勤,办完了事可以直接回家,今日无甚要事,不必过来了。”

    周泽冰忙不迭的点头,退出了正堂。原本他来找华阳郡公,也不是指着锦衣卫能干什么‌,而是华阳郡公身份贵重,或可上报朝廷,察微杜渐亦算锦衣卫的功绩。

    既替上峰立了功,自己又露了脸,且助了京中百姓,何乐而不为?于是他匆匆折回一所,找到了杨景澄,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

    杨景澄听闻可能暴雪要成灾,心里闪过了一丝回忆,拿笔的手顿了顿,很快又回过神来。既然华阳郡公有吩咐,他便立刻起身,带着人径直出了衙门,直奔五城兵马司的衙门而去。

    很快,杨景澄便找到了李纪桐,又把‌华阳郡公的话学了一回,要李纪桐速速组织人手扫雪,以免屋舍倒塌,年根底下伤了人命。

    李纪桐无奈的看着杨景澄,指了指外头:“那群大爷,你使的动?”

    杨景澄噎了噎。

    李纪桐叹了口气:“我与郡公不同,他是主官,想做什么‌事大可一言而决。我不过是个来帮衬舅父的幕僚,因平日里手脚大方,倒是有几个奉承的,可这等全城扫雪的大事……”说着苦笑,“非我袖手,实在无能为力。”

    杨景澄皱眉:“寻民夫呢?”

    李纪桐摇头:“民夫好寻,你往何处支银子?我总不能自己掏腰包吧?不是我小气,今次掏了,下次呢?今岁我包圆了,明岁呢?”

    杨景澄哑口无言。

    李纪桐接着道:“我家贫寒亲族我倒是有帮衬,无亲无故的,实非我能及了。除非发笔横财,倒可散些出去。你不知道,房子还是小事,里长多少能组织扫雪。可这柴禾炭火米粮,年年冷天儿时候就涨价,冻死饿死的记不上数。我们最多帮着拖尸首去化人场罢了。”

    杨景澄看着外头扯棉絮般的大雪,忽然就领悟了华阳郡公的意思。李纪桐知道的事,华阳郡公岂能不知?无非是寻个借口叫他早点回家,省的下半晌路上更不好走,吹了冷风着凉。

    抿了抿嘴,他知道华阳郡公是好意,宗室男丁宝贝,但‌凡相干的人员,皆无比的上心,生怕伺候不好夭折了哪个,牵连一大片人吃挂落。可他心里觉着不爽,堂堂八尺男儿,哪那般娇气了!他非得做出点事来,叫大家伙看看宗室里不全是废柴!

    因此,杨景澄没为难李纪桐,而是以回家为借口提出告辞。待出了兵马司衙门,抬脚就要带人往城外走。马健看着天上的大雪,忍不住劝道:“世子,有什么‌事你交给我们俩去做。城外的雪暂没扫呢,道儿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