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突逢大雪,许多人听到更夫敲更时再起床已是有些迟了。杨景澄先前还没察觉,他出门早到的自然早。在暖洋洋的屋里看着账本,没多久便觉出有些不对来。
一所距离北镇抚司的正堂极近,虽然隔着冬日厚重的帘子,门也关的死死的,却是听见了外头好像动静不小。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侧头问马健:“堂前是不是在打板子?”
马健赶忙走出去往外头瞧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不由眼皮直跳。只见那大堂前头的院子里摆了一排条凳,几十个人轮番在打板子,被打的人还不许嚷,一个个咬着胳膊,冷汗直冒。而条凳后头,则是跪了乌央乌央的人,里头赫然有他们世子最熟悉的千户秦永望与总旗周泽冰。
马健看的咋舌,悄悄靠近个眼熟的小旗,低声道:“大人,小人朝您打听一下,这……这……怎么回事?”
那小旗扭头看见是马健,脸色一变,急切的道:“你怎么在这儿?世子该不会也迟到了吧?那可了不得,郡公有令,但凡迟到者,无论是谁,皆要当众行刑的!”
马健打了个寒颤,心道华阳郡公治军也太严了吧,忙道:“没有哩,我们世子来的早,在屋里看账本儿。眼看到了点,却不似往常那般点名,心里觉着奇怪,打发我出来问问。”
小旗轻轻吁了口气,杨景澄没迟到便好。这年头赶上个公正持平的上官不容易,他心里对华阳郡公满满皆是敬重之意,生怕杨景澄也迟到了,那华阳郡公打还是不打呢?
因此,他又郑重的道:“听闻你们大户人家皆有值夜的,你家去告诉当家的,但凡雨雪天儿就早叫世子起床,千万别迟到。今儿下雪还好些,赶上冬日里下雨,淋着雨打板子,打完就病了。年年病死好几个,你们可千万别当回事!”
马健张大了嘴,半日没说出话来。
二人的交头接耳被华阳郡公看在了眼里,凌厉的目光扫来,他的副手指挥同知顾坚秉见状立刻喝道:“那说话的小旗,出列!”
正与马健分说的小旗吓的一个激灵,战战兢兢的站出去了几步。
顾坚秉沉声问道:“叫尔等观刑,乃叫尔等知晓违令的下场,你站在边上说说笑笑,成何体统!”
小旗只觉得冤的飞起,磕磕绊绊的解释:“我我我给新来的说说规矩……”
顾坚秉看向马健:“你哪来的?怎么不着军服?”
马健忙躬身行礼:“奴才是一所副千户杨大人家的长随,我们大人新来的,在一所里等着点名,左等也等不着,右等也等不着,又不好乱跑,只得打发奴才来外头问问,看今儿个是个什么景况。我们大人新来不懂规矩,还望大人见谅。”
跪在不远处的秦永望脑子嗡了一下,此事自己竟然没交代过么!?
果然,顾坚秉奇了:“竟无人与你们说,但凡迟到者皆要惩处,余者要前来观刑么?”
马健挠了挠头,局促的道:“前半句听说过,要观刑的话,没听说过。”
秦永望眼前一黑!他是主官,原先自有副手处理这等琐事。然而华阳郡公为了安置杨景澄,顺手把昔日的副千户升官调去做了四所的千户。而四所原先的千户怀文耀则平调做了指挥佥事,给华阳郡公打下手去了。现杨景澄成了他的副手,二人还在彼此熟悉,有些琐事自然七零八落,不想被当众抓了个正着!
华阳郡公原本的黑脸更黑了,他虽治军严格,却也懂得不教而诛是为虐的道理。杨景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怪他,何况今天好几百人迟到,他却早早的在所里等着点名,态度是很不错的。因此华阳郡公的不满自然聚集在秦永望头上,冷冷的道:“一所千户秦永望,点卯迟到、公务懈怠,加二十板子罚俸一年。但有下回,直接撤职!”
秦永望哭丧着脸磕了个头,心道,那位祖宗真真是我的克星,自打他来了,没一件事顺心的。站在旁边观刑的四所千户岑飞轻轻叹了口气,秦永望忠心是有的,就是日常太粗心。往日他不知堵了多少个筛子眼儿,临调走时便一直担忧,今日还是出纰漏了。那么大个祖宗戳在一所,怎么就没专派个人教他规矩呢?
周泽冰也是震惊了,杨景澄居然不知道要观刑?他怎么仿佛记着自己提过两句来着,难道只提了前半截儿?其实此回秦永望是有些倒霉,他粗心是真的,可周泽冰个话多的却是当闲话讲过。可惜,总旗身份与世子着实天壤,他不便直接上去拍马,先讨好的龙葵几个小厮。
谁能知道,杨景澄嫌龙葵废物,把长随换了呢?偏偏马健和牛四条兢兢业业,镇日里守在杨景澄旁边,不像那几个养废的小厮到处闲逛,消息极度不灵通,造就了今日秦永望之惨案。
华阳郡公沉着脸道:“从今日起,本衙门的军纪军规每月一考,首次不合格者二十板子,两次四十板子,三次……”华阳郡公缓缓扫视全场,“滚出锦衣卫衙门!”
半日没等到马健回来的杨景澄悄悄摸了出来,刚巧听到了这一句,登时一脸的懵,他知道有军纪军规,可册子呢?他来半个月了一眼没见着,得亏现是月初,倘或月底听见这话,那不是坑他么!?心里登时生出了拍死秦永望那货的心,这上峰靠不住啊,瞅准个机会夺了他的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