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吏部下达了调令,杨景澄正式升任北镇抚司二所千户。卯时,他站在二所正堂门前,拿着花名册,看着二所几百号人报数。他记性极好,这短短的时间内,便把院中的人记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把副千户余昌火与几个百户牢牢记在了心里。
副千户余昌火暗自打量着年轻的过分的新千户,心里多少有些不忿。他乃郭兴业的左膀右臂,亲眼见了郭兴业如何惨死,难免对杨景澄心怀恨意。且整个二所皆是蒋兴利的人,与一三四所可谓水火不容。华阳郡公把杨景澄放在此处,也有历练的意思。
任何一个主官上任时,总会碰到刺头,无非多与少的区别。如今杨景澄正年轻,吃点亏丢点丑都不打紧。好过年长之后再叫底下人糊弄,便惹人笑话了。
杨景澄亦知道手下人不服,为了专治不服,官场素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规矩,他也不例外。点卯之后,杨景澄立在堂前,视线扫过众人,缓缓的道:“素闻郡公治军颇严,每日清晨点卯,从不许人懈怠。今日诸位没有被拦在外头的,很好。
然,一日不迟容易;日日不迟艰难。如今我便定下一条规矩,一年四季,每季一考。该季若无人点卯迟到,人人有赏;倘或该季有人迟到,全员无赏。且那人不单要挨郡公的罚,更要挨我的罚。他归哪个管,我还要实行连坐!其上官减半责罚。”顿了顿,杨景澄勾起一抹笑,“望诸位不必替我省钱。”
此言一出,几百人齐齐变色。按理来说,身为军士确实不该迟到,然则日常哪有那般顺的?譬如前日大雪,条条道路堵死,想要按时点卯,只怕得半夜起床。华阳郡公罚的就够糟心的,新来的千户还要添柴,要不要人过日子了?
余昌火本就对杨景澄不满,于是出列道:“千户,此举未免过于苛责了。”
杨景澄早料到有人要反对,他心中早有主意,于是不紧不慢的道:“如何说来?”
余昌火道:“千户家住的近自然无妨,可有军士家住南城乃至外城的,总是不便。千户讲究军法我等皆无二话,可法外不过人情,总也得给弟兄们留点余地才好。”
杨景澄目光平静的看向余昌火,虽新定的规矩看起来不近人情了些,但此刻跳出来驳回的,并不真为军士出头,而是故意挑起众人不满,逼得他自熄灭了这团火,好失了威严。这正是新旧势力的第一场交锋,他倘或输了,日后想再找回场子,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余昌火被杨景澄看着,却不惧不退,保持着双手抱拳,身体微躬的姿势,稳稳当当的立在风中。两位千户对峙,底下人自然眼神乱飞。他们之中郭兴业的铁杆不少,可也有不受重用是以无所谓谁当千户的。现都在下面看着,看哪位千户更胜一筹。
杨景澄缓缓的道:“余地?你问问蒙古铁骑,给不给你们留余地?”
余昌火亦从容答道:“朝廷既分了九边与京城,将兵既分了五军都督府与锦衣卫,便不可同日而语。锦衣卫并不涉抵御蒙古,千户大人以此举例,是否有些不妥?”
杨景澄挑眉:“不妥又如何?”
余昌火嘴角微勾,他自恃有口才,从不惧与人说理。不想杨景澄三言两语便失了耐心,蛮横起来。上官虽可不管不顾,然说不过下属到底落了下乘。于是他乘胜追击道:“大人,您如此行事,只怕弟兄们不服。”
杨景澄轻笑:“不想我们二所的副千户,竟是文官的脾性,把你搁在锦衣卫可是浪费了人才。”
余昌火笑而不答。
杨景澄看向院中站着的众人,道:“可惜我们锦衣卫乃武官的地盘,不兴文官那套叽叽歪歪的行事。我们武官自有武官的风范!”说毕,眼神瞥向余昌火,“但有不服者,来战!”
余昌火深吸一口气,笑道:“下官怎敢与千户动手?”
杨景澄拿起佩刀,却并未拔出,而是连着刀鞘往余昌火的后背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喂,你怎么同个娘们似的?只知道用嘴皮子打架,不敢动真格的?”
底下传来了轻微的哄笑,想必是往日不受郭兴业重用,现想掉头跟着杨景澄混的人。
杨景澄很是配合的道:“你们有不服的,也尽管来。我原先是一所的与你们皆不熟,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打不相识嘛!我此生最佩服好汉,谁能打过了我,我请他喝酒!”
此言说的甚是豪气,当即对了武人的脾气。有那原先中立的,也跟着叫起好来。
杨景澄又十分轻佻的拍了拍余昌火的肩:“怎么样?余副千户,有胆吗?”
这是明明白白的羞辱,余昌火抿紧了唇,呼吸急促,却竭力保持冷静。他不能跟着杨景澄的提议走,打输了当众丢人,打赢了却更糟!殴打上官在军中乃重罪,此刻杨景澄说切磋,回头翻脸去华阳郡公那处告状,弄不好能治他个死罪。到那时底下的人只会看到副千户被新来的千户砍了,无论何种手段,都不是底下人惹得起的。那杨景澄照样能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