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冲向来剑不离手,此时宝剑出了鞘,漾起一片寒光。汹涌的煞气不经意地就露了出来,银凰感觉到这股煞气,变得更加战意凛然,一个俯冲回过身口吐出神焰,眼神凌厉,身形飞快。祁冲有点兴奋地仗剑迎了上去,几个回合下来,银凰惊恐地发现,祁冲的剑气居然可以伤到它本来没有实体的灵,要不是祁冲的分寸掌握得极佳,它怕是要回到巫沧眼中重新修炼了。
这灵物也是识时务的,打着打着气焰越来越弱下去,找了个空子转头一溜烟飞到巫沧身后躲了起来,凤首越过巫沧的肩头戒备地看着祁冲。巫沧无视银凰那浑身的银焰,伸出手顺了顺它的神翎,轻声道“我说过你不是他的对手。”
巫沧此时言语温柔,语气带着些安慰。祁冲从没见过巫沧如此柔软的模样,没来由一阵不爽。
银凰用头顶在巫沧手上好生蹭了蹭,舒服地眯了眼,而后挑衅般地冲祁冲扬了扬脖子,发出几声尖厉的啸声,凭空消散了。仔细一看,已然是回到了巫沧的眸子里了。
祁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吃一只鸟的醋。他气不过,觉得这蠢玩意儿居然敢如此挑衅自己,要不是看它是巫沧的宠物,早把它一锅煮了。又见它对巫沧这般亲密,心中嫉妒不已,撅了个嘴,嘟嘟囔囔把剑归了鞘收了势,连声说“一点都不好玩。”
巫沧倒是觉得他这模样甚是好玩,不由得心情明朗了起来。
那一头,失去了双眼的巫姮被大长老囚禁了起来。前些日子,大长老派人到宫里找过巫沧一次,送来了那身华贵无双的神巫袍和神杖,想让巫沧继续担任巫族族长和神巫一职,巫沧抚摸了一下这件看起来比祁冲的朝服还要华丽招眼的神巫袍,一口拒绝了。她本就懒得厉害,好不容易脱掉了这身衣服,如今叫她再穿上去怕是比登天还难了。更何况,这衣服上如今已感应不出属于巫朗的任何气息了,有的只是巫姮身上的香,熏得巫沧头晕眼花。
于是百年来一直闭关不出的大长老不得已只能拿起神巫杖,在每个早朝的日子到朝堂之上站一站,露个脸。过上了不情不愿抛头露面的生活。更叫人无语的是,将来某一天还要为那个讨人厌的祁冲殉葬。
没办法,如今的巫族上下,除了他根本没人能当此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时的巫族已不再是当初蒸蒸日上的局面了。自从大知国陷落,“得巫族者得天下”这句话就再也无人提起了。
从前,王族和巫族共同治理天下,而天下臣民则尽归于当朝的王和神巫。近十年祁冲虽不管事,国中事物均交由巫姮打理,但他一旦碰到不顺心的,开口必是说一不二,哪怕巫姮再强势,也是不敢有一丝阳奉阴违的。
故而如今的巫族经过这几次族长的更迭,虽表面上看来依然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但其实早不复当年盛况了。
想当年,巫族人才济济,上有大长老坐镇,下有巫朗这个千年难遇的天才巫师做族长。还有虽年幼,却已表现出惊人天赋的巫沧。那时禺尘的父亲还在,他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巫师中最具锋芒的人物之一,所以巫朗一度觉得很欣慰,他的妹妹虽当不了巫师,妹夫却是难得的人中龙凤。他尤其欣赏他的性格,豁达爽朗,潇洒自由。
可如今,走的走,死的死,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淹没在时光里的传说罢了。
神话的死去总是叫人心生悲伤的,如今世上,兴许有不少人会在茶余饭后谈起巫族的没落,谈起曾经它的辉煌,回想起巫族风云人物的盛名,感慨世事变迁,然后在某个盛夏的午睡前,这话题也将归于沉寂。
巫沧有时候难过地回想起自己的父亲,她之所以悲伤,是因为自己那优越的记忆力。多少年过去了,巫朗的模样仍牢牢地刻在她心里。甚至她自己几十年人生中的细枝末节,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她本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偏偏有着近乎于神的感应力,以至于细微的快乐在她那里都会被放大,再放大,放大到快要撑破自己。
痛苦亦然。
但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她于是变成一个容器,盛满了过往,闪闪发光。
别人看她觉得刺眼,她看这世界,觉得悲伤。
为了讨巫沧的欢心,祁冲做了诸多努力。他叫人为她抓来了无数的珍禽异兽,觉得巫沧会喜欢。事实上,巫沧确实喜欢,却不愿为此浪费过多人力,她知道这些断然都是些难寻之物,巫沧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劳民伤财。她留下一只山膏,其他的都叫人放生了去,连可以带来祥瑞的玄鸟也没能例外。只是这玄鸟似是在巫沧身上感受到了银凰的气息,赖上了巫沧,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巫沧也只好由着它,那玄鸟得以日日盘桓在巫沧周围,短短的时间内修为已是一日千里。
这下更不愿走了。
祁冲就想不通了,长了翅膀的天马,长了尾巴的鲛人,美艳绝伦的山精水魅,哪个不是世间难寻,又稀罕,又漂亮的灵物,偏偏巫沧就留下了那么只只会骂人的山膏,还有那只叽叽喳喳的玄鸟。这只山膏在宫中住下以后,祁冲算是开了眼了,除了巫沧以外,它逮谁骂谁,而且最喜欢有人跟它对骂,越骂越来劲。有气性大点的人,能被它骂到吐血。更可怕的是,这两只畜生经常隔空对骂,一个讲人言,一个说鸟语,倒是大概能猜到它们在吵什么。日日如此,闹得宫中跟菜市场似的。
每当这样的时候,巫沧总是安静听着,从不劝架。看她的表情,依然没人能看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祁冲实在不懂,那只红彤彤长得像猪崽子一样的丑东西怎么就偏偏入了巫沧的眼了。巫沧本是最安静的性子,最怕吵闹,这次是怎么啦?留下这么两个聒噪精在身边,也不忧心忧心自己的耳朵。多年后祁冲才知道,那两只畜生张开嘴吵个不停的时候巫沧大半时间关闭了自己的听觉,所以就算离得那么近也不嫌吵闹,只是略微显得有些呆。遭罪的只有旁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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