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桃花眼色泽通红,水雾朦胧。何弈抬高下巴笑视她,口吻凌傲,压低音量只对她道:“殿下若杀了武文帝,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会被世人诟病。若饶他一命,后患无穷,方才殿下不该心软的。臣,冒昧替你做决定了。”说着他停顿,调转视线看向一旁。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面腾骧卫司长齐竹回视过来,冲着何弈暗暗点了点头,雨昕一愕,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及她反应,腾骧四卫拔刀飞身上前,锦衣卫北司一众臣卫未做任何抵抗,顺从的做了他们的刀下亡魂,只余下何弈一人在阶前独立。
原来这一切都是锦衣卫和腾骧卫提前策划好的。
雨昕望着他微微摇头,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但躲不开他身手敏捷,他扔下手中的绣春刀,快步下阶跟她贴面,抽出了她腰间的赤金刀反向一推插入了自己腹中,她不禁随着他下坠的力道蹲跪下来,眼泪顺着腮颌不断砸落。
何弈痛嘶一声,从怀中捞出一只手绢递给她道:“殿下擦擦泪吧,弑君的罪名由臣和锦衣卫背负,你杀了我,便可彻底洗清嫌疑。臣说过锦衣卫誓死也要效忠皇权,但这世上有的人是假皇,有的人……才是真的王。你手上不该沾他的血,太脏……”
她接过来握在手里,那是她用过的唯一一条手绢,后来却不小心给弄丢了,原来一直存放在他那里。她扶他在台阶上坐稳,偏过脸边哭边笑,埋头躲在膝间拭了拭眼尾说:“天下悠悠众口,堵是堵不尽的,你又何必为了我如此。”
他未答,而是轻轻拉拉了她的衣袖,抬起头道:“殿下,你看。”
雨昕随着他抬头,不知何时雪停了,一盏偃月高悬,因为不圆满,所以月色稍显迷离,他唇角蔓延出一丝笑意:“天宇廓清,星纬明朗。殿下,明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何弈意识消亡之前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了这十年来她在这座宫城花墙井亭下度过的光阴,她不断在成长变化,今日他从她的眼中读到了悲悯,深含悲悯的一双眸,不日定会目视苍生,览瞩天下江山万里,不负人间寒暑易节,斗转星移。
如此,他便了无遗憾。
雨昕默默点头赞同他的话,回过脸时,何弈的笑容永久的凝固在了这个夜晚,他的眼底有飘零的雪粒填充,逐渐变得冰冷无情,眉间却仍镌刻着坚毅的神色。她颤着手伸上前,轻轻覆下了他的眼睑。
心室被凿开了一道口,有风灌进去,疯狂的揪扯她的五脏六腑。雨昕阖上眼,用力吞咽,直到眼中的湿润彻底干涸。
殿下众臣仰望她起身,一步一迈朝阶下走来,均整理姿态在班列中站立整齐。阶上人巡视他们,看到内阁前任首辅也在其列,便扬声笑问道:“潘阁老下野已久,今日怎么也赶来上早朝了?”
“回殿下!”潘唐整理衣冠俯下身,开口却答非所问,“自古帝王,以贤者为尊,载于祖训,万世当遵,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也!论尊者,贤者,殿下应当居首!臣在此恳请殿下,进登大位!”
潘唐身为赞襄两代君主的耋老重臣在朝中颇具威望,在他的带动下,满朝文武齐声高呼,声震朝野:“请殿下进登大位!”
雨昕在山呼海啸中抬头,隔着眼前的水汽磅礴,看到了一丝曙光从远处那片碧瓦朱甍后突现。明天,的确是个好天气。
宫城西北角的景耀门处,一人身形鬼祟,沿着墙根偷偷的往宫门处溜近,忽然从墙头上跃下几人,就着甬道中的灯火,得以看清来者一身银甲粼粼,腰配鹁鸽戗金刀,脚蹬描金双凤靴,这是澹宁宫赤金卫的独特装束。
带头的臣卫司长穆蔷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把躲在墙根阴影里的那人揪出来扔进了灯烛圈定的一片光明之中,讥笑道:“呦,这不是苟督公吗?公公偷偷摸摸的,这是要上哪去啊?”
苟涛深知己方势力输得一败涂地,已无回转的余地,穷途末路之际,他匍于穆蔷脚边,苦苦哀请道:“求求穆司长饶老奴一命……老奴府上有万千两蓄银……之后都是你的……”
穆蔷拔出戗金刀,贴在他的颧骨上敲了敲,“苟涛,这么多年以来你挟持天子,舞弊朝政,事到如今,你还想贿赂本司长?我问你,你可知罪?!”
苟涛吓得屎尿横流,抱着她的靴头哆哆嗦嗦,“老奴知罪……老奴知罪……司长饶命啊……司长饶……”
他的哀嚎戛然而止,金属的锐力斩断肌骨,咔嚓一声,一切归于沉寂,苟涛的那个“命”字至死都未来得及道出,其余几个赤金卫走上前收拾残骸,穆蔷看看雪地中那片血水污秽,再偏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戗金刀,眨眨眼,撇撇嘴诧异的道:“这老狗身子骨怎么这么脆?片萝卜似的,没使劲呢,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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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暑交替,又是一年春色满园。先皇武文帝的丧期已满三个月,次日便是新王祀天以及登基的大典之日。
穆蔷一手单押腰间的鹁鸽戗金刀走上春和宫殿前的玉阶,行至中途遇到了刚从殿中出来的靖虏卫将军陆褀,对方满面春风,随口跟她打招呼道:“穆司长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