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有话要告诉我了吗?”
于观真带着莫离愁走到门外来,他对原主人这几个徒弟并没有什么感情,一路上忙着治自己的伤已是不易,更别提这些弟子各个巴不得他早点归西,实在抽不出更多空做普度世人的圣贤。
要是有可能,于观真本希望双方能安于现状,最好是维持起码的表面师徒,不过现在来看,事情早就从白鹤生开始脱轨了。
莫离愁沉默片刻,并不去看于观真,过了许久才道:“弟子无话可说。”
这叫于观真思索了片刻,他淡淡道:“即便你不肯多说,我也猜得到。你杀那人是想报答崔嵬的恩情,方才在大堂里已讲得足够清楚明白,你如今仍旧负隅顽抗,想来这其中并不止你与崔嵬二人。”
莫离愁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声音干涩:“弟子不明白师尊在说什么……”
于观真倏然开口:“是叶培风?”
莫离愁的声音顿时断开,呼吸粗重了许多,深深低下头,显是被说中了心事。
“看来我猜对了。”
于观真略有得色,其实他不过是试探两句,莫离愁仍旧是就算动用暴力都不打算合作的态度,要是方才所说的就是全部,没必要如此作态,那么他所保护的便不止是崔嵬,还有一个人。
按照于观真对缥缈主人将徒弟当做所有物的认识来看,这些徒弟想要与旁人建立起健康的关系恐怕很难,值得莫离愁如此相待的只可能是其他徒弟,而眼下唯一的选择就是叶培风,没想到他果真没有猜错。
莫离愁苦涩一笑:“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师尊,你既已什么都知晓,何必多问。是了,你总喜欢这样,即便是你心知肚明的事,也要听我们一一说出来,看有没有隐瞒什么,有没有对你撒谎。只是我没想到竟如此快……当真叫我猝不及防。”
他大抵以为今日就是自己的末日了,向四下扫了一眼,脸色反倒平静下来:“看来我今日就要葬身于此,也很好,这里很安静,只是怕脏了方大夫的地。”
于观真心道:我又没要杀你。
不过莫离愁显然并不这么想,甚至不觉得于观真会仁慈到看在赤霞女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先前一腔热血,尚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此刻发觉自己的心思竟被瞧得一干二净,与当年并无不同,反倒觉得身体似开了个洞,被晚风吹得鼓起来,一时间呼吸困难。
原来我就要死了吗?
莫离愁想到过往数十年来竟无半点可怀念之事,不觉得两眼一热,又想到自己很快去见爹娘,顿生出酸涩的快乐来,他性情向来坚强,绝不肯在外人眼前落泪,纵是抚养自己的师尊也是一样,仔细想来,死在师尊手下也算是偿还恩情。
莫离愁忍下鼻酸,又听于观真道:“话都没说两句就要死要活的,我纵然要惩罚你,等听过前因后果再清算也不迟。如今我已知道叶培风同样有份,你要是不愿意开口,我去问叶培风也是一样,你觉得他的骨头有没有你的硬?”
这话甚至都不必问,莫离愁答道:“师尊既有所问,二师兄怎敢不答,只怕到时候答得不够多。”
莫离愁深知叶培风此人性情奸猾谨慎,如潜伏于暗处的毒蛇,若非准备周全,确保一击毙命,绝不肯轻易露出马脚。正因他太过了解,才明白师尊只要转过头,叶培风定会选择明哲保身,顷刻间就会出卖自己,甚至撇得一清二楚。
于观真淡淡道:“那你现在可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呵。”莫离愁闭了闭眼,他彻底放松下来,好似精气神都从身体里流淌出去,疲惫不堪地开口道,“师尊说得不错,事到如今,我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差别。想来也是可笑,我幼时有千言万语想告知师尊,如今却换成是师尊费尽心机要我开口。”
于观真一声不吭地背起这个黑锅,他看着莫离愁的神态,心下忽然一动,这岂不正是个了解缥缈主人的大好机会,于是有意说道:“你倒有诸多委屈,莫离愁,你当初无处可去,是我收你入门下抚养教导多年,你如今串通叶培风一同忤逆,又相助外人,隐瞒师长,我还未问责,你却生出不平之心。多年师徒,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
果不其然,莫离愁心头一颤,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来,脸颊上浮现出两团病态的嫣红,呼吸渐渐急促,他咬着牙,反复咀嚼着唇齿间的言语:“恩情,不错,师尊对我的恩情,我一生都难以偿还,好在……好在我时日无多了。”
他说此话时,竟意外神采飞扬,甚至隐隐透出解脱之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