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琴望着灯光下姿容清丽、泫然欲泣的小女儿,突然有些心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喜庆的红烛掩不住少女苍白的脸色,反而给她毫不掩饰的流露着绝望和怨恨之色的双眸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瑰红,映得她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邪魅之色。

    ——不知为何,望着她衣衫不整、雪肩外露的香艳凄美之姿,他竟然荒唐的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突然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之后更是再也没敢踏足她的寝居半步。

    ——服侍她的侍女们初时许是还记着那晚之前他对她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还不时的将她的消息传递过来,于是他也就知道了她自那晚之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似是存了死志。

    ——他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如往常一般去看她,给她承诺和名分,让她重现如花笑靥;可是不知为何,只要这样的念头一起,那种心胆俱裂的感觉就如阴寒的毒蛇一般如影随形的侵蚀他的意志,让他踌躇难行。

    ——曾有一次,他勉力走到了留芳居门外,却耗尽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点勇气,竟然再没有多余的勇气抬手推开那虚掩着的门扉,只能颓然转身,黯然离去。

    ——好在不久就听说她怀了身孕,似是又有了求生的意志。他算着日子,知道这个孩子正是那个荒唐的夜晚留下的,不由又隐隐有了些期待。

    ——那可是自己和她的骨血啊,待孩子出生,该是何等的钟灵毓秀之姿。他兴奋的写了一封信给她,求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保重身体,他不求她的原谅,只求她不要折磨了自己和孩子。

    ——然后,他如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般,坐立难安的等待着回音。然而,信却如石沉大海,渐渐的就连那边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了。

    ——他日夜寝食难安、牵肠挂肚,却一直没有勇气去一问究竟,只如鸵鸟一般将所有的心思藏起,给了她一份她想要的宁静。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已是六个多月后,她提前发动了。他急得忘了害怕,忙忙赶了过去,孩子已经出生了。许是她一直保养的不错的缘故,虽然提前发动,却难得的母女平安。

    ——他以为孩子的出生会改变她与自己的关系,毕竟孩子还是需要一个父亲的。可是她仍然对他不假辞色,一个人将孩子照顾的很好。从仆妇们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虽然母女二人一直安安静静的生活,却没人敢怠慢了娘儿俩。

    ——他突然觉得自己那晚的落荒而逃也没有那么丢人了,毕竟下人们最擅长的就是逢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却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四五年,她却在一夜之间突发重疾,竟是药石无效,缠绵了月余竟自去了。

    ——那也是一个与那晚一样月光如水的晚上,她终于肯见他了,却只是想请他照顾女儿,他望着她并不见如何憔悴的面容,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说让她好生将养着。

    ——她的眸中却蓦然闪过一丝哀婉之色,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竟是溘然长逝了。

    ——他静静的抱着她,静静的流着泪,心想她应该是还对那一晚的屈辱耿耿于怀的吧,虽然这么些年为了女儿强颜欢笑,却终是郁结于心的。

    ——他不由得暗自悔恨,原是自己太心急了些,灌多了黄汤,竟然糊涂的去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她那么晶莹高洁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得下那般亵渎?

    ——可恨自己这些年竟是从未看明白过,还一直心存幻想,却不知从自己生出那等龌龊心思的一刻起,自己与她之间就已经是背道而驰、此生再无可能的了。

    ——他恨自己的不自知,也恨自己连她唯一的遗愿都没有答应。在弥留之际,她该是何等的失望?自己糟践了她,又辜负了她啊!

    ——他望着那个哭的泪眼婆娑犹自哽咽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是曾经想过要好好照顾她这唯一的骨血的,可是他从记事起就只会习武练功,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来照顾一个孩子。

    ——在丫鬟的帮助下勉强照顾了几天,小女孩高烧不止,他又一次落荒而逃,把她交给了结发妻子照顾。

    ——发妻望着小女孩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惜之意太浓、嘘寒问暖的架势做的太足,他终于放下心来。

    ——时光荏苒,又过了五六年,小女孩出落成了窈窕少女,他望着那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竟然又生出了些许惧意。